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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58章一双麂皮靴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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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连绵。

『不过……』臧霸叹了口气,『现在也要想点办法,多少腾挪点粮草才是……』

谁也不知道,在这平原城下,还要填多少性命,而剩下的粮草,又要支撑多久,所以臧霸心中也不免有些焦虑起来。

臧霸是见过缺粮的场面的……

人要是饿急眼了,就跟野兽没什么分别。

别说什么肉了,就连土都啃!

在泰山军最为困苦的阶段,连一小袋的麦麸,都有可能引发一场相互争夺的血案。

什么衣甲上的牛皮带,甚至连同伴的尸体,能下锅的都会扔下锅里煮!

古代军队当中,一旦养成了食人的习惯,那么就距离崩坏不远了。

因为正常来说,当军队被迫食人时,说明常规补给系统,包括粮道运输、就地征粮、盟友支援等等,已全面瘫痪。这种极端手段本质上是饮鸩止渴,因为人肉所能获取的热值远低于牲畜,而且人体有很多部分不能吃,或者说获取效率低下,也不具备可持续性,毕竟活人即便是再麻木,在面对要吃自己的野兽的时候,至少也会临死一搏,

而且食人现象也暴露指挥层对部队控制力的丧失。历史上五代时期,以食人为主的朱粲部队,也常常出现士兵结伙猎食、不听调度的混乱状态。

军中粮草的重要性,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的……

臧霸深知这一点,如果一旦粮食缺口超出一半,那么就会有人开始琢磨着杀戮牲口来补充了,而牲口短时间内被吃完之后,食用皮革制品也还能顶一顶。

不过含硝鞣制的皮革,很容易引发中毒,吃完就死的情况也不罕见。

最后到了食人境地,这种行为带来的心理创伤会使部队进入『求生模式』,彻底丧失作战目标,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在活着……

食人作为军事手段的不可持续性,本质是军事组织崩溃前的最后疯狂,而非可操作的战争手段。

所以臧霸也必须在粮草下降到红线之前,补充一批,才有办法不让自己的这些部队兵卒陷入疯狂。

『将主……听闻颜氏的坞堡,离此不过八十里……』

军校低声建议道。

八十里。

两天的路程,赶一赶,一天半就能到。

颜氏。

孔子高徒后裔。

臧霸的喉结动了动。

他想起了他年少之时,也曾经拜在颜氏的门前。

虽然不是这个颜氏,却也一样宣言自己是孔子圣徒,经学世家。

可就是这样一个孔子圣徒后裔,却要他父亲尽快结案,杀死那个被冤枉的犯人。

谁都知道那犯人是被冤枉的,但是谁都不敢说,就连他父亲也只敢跪求说再给点时间,再延后几日……

当年那颜氏门前的白梅,开得如血。

他父亲带着他跪在颜氏门前的青石阶上。

那些细碎的花瓣就落进他脖颈里,冷得像刀片。

就像是现在天上落下的雨,也冷得让人有些发狂。

父亲被拖出来时,枯瘦的脚踝在雪地上划出两道红痕,那颜氏青天大老爷的麂皮靴,就踩在那道血痕上。

……

……

雨纷纷。

臧霸其实早就知道这个颜氏坞堡,只不过他起初没想要来。

因为这个颜氏和当年那个颜氏,并不是一家,也没有什么关系,唯一相同的,可能就是都姓颜而已。

当然,最为关键的是臧霸如今半条腿算是洗白了,就不能像是之前那样下黑手了。

臧霸非常清楚如今大汉究竟是谁在掌握话语权,绝对不是平原郡内的百姓民众,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刘协,所以他攻打平原,甚至劫掠人口,问题都不大。

普通的百姓民众,在大汉山东,就是地里面的韭菜,割完一茬又是一茬,谁有本事割,谁就去割……

但是颜氏不一样。

颜氏不是韭菜。

而是刺头……

得知了臧霸领兵而来的意图,颜氏也没有说死扛着不给钱粮,只不过不知道是故意的,还是颜氏坞堡内的人忙中出错,派出来送粮草给臧霸的这个所谓颜回后裔,在见到臧霸之时,甚至不肯解下佩剑,玉珏在火把之下泛着温润的光,『闻将军丁忧之时,竟以门板为椑,寒门之窘,乃至此乎?』

臧霸原先脸上还有几分的假笑,听闻了此言,便是瞬间消失,『汝是何意?』

颜氏子弟仰起头,略带蔑视的扫了一眼臧霸,示意仆从抬进粮袋,『此等之物,也正配尔等。』

臧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那颜氏子弟用剑鞘捅破了粮袋,霉变的粟米簌簌洒落,『将军岂不闻,寒门难贵,犹霉粟之炊,必成苦糜乎?』

风带着雨在旋转飘飞,臧霸听见自己牙齿咬紧的声响。

『某颜氏,得簪缨之胄,传七叶珥貂,诗礼承于孔圣,冠裳绍乎周典。彼等之辈,本陇亩黔首,丁忧无柏椁,竟斫椑牖为棺,此岂《礼记·檀弓》所载之礼耶?夫武夫擐甲,不过效鹰犬之用,虽说执戟,终类爨下之桐,若无辩赏之取,岂非焚毁之?今观将军佩虎符,却行此苟且事,犹腐鼠栖鸾阁,沐猴而冠缨!』

那颜氏子慨然而言,翘着鼻孔对着臧霸,『岂不闻《左传》云「惟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」乎?将军若是迷途知返……』

臧霸嘿然有声,『你这是准备教训我?』

『某有闻,麟阁栖凤,必择琅玕之枝;虎帐拜将,当遴钟鼎之嗣。』那颜氏子弟侃侃而谈,『如今将军蓑衣未脱于陇亩,缊袍尚染乎黍腥,掠民脂祸害乡野,非悖乎《王制》「爵人于朝,与众共之」之训耶?』

臧霸压抑着胸腹涌动而起的怒火,低声说道:『说完没有,说完就滚吧!』

那颜氏子弟显然错愕了一下,旋即也是愤怒起来,『嗟尔臧竖!刍牧遗矢未燥,辄敢衣紫怀黄?某好心劝慰,汝却不识好歹!今佩龟钮而称将军,宁不知古有训「含牙带角,前爪后跃」耶?夫我颜氏子孙,梧桐庭燎,烬皆鸾羽;冰井台砚,垢即龙涎。尔等又是何物?营门列戟,锈是犁锄;行乞地方,腥同秕糠!有俗云,「武夫拜将,犹似阉人彤管!」今观汝言行举止,殆胜阉竖!彼刑余之辈犹识经书之贵,田野舍郎但知菽麦之珍!尔等真是不可理喻!且去,且去!』

随行的奴仆突然嗤笑起来,有个佩着环首刀的竟往散落的上霉变的粟米啐了口痰。

臧霸的瞳孔涌动出了血色。

他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握着滴血的柴刀,颜府管家的眼珠正粘在他草鞋上。

他看见他带着兵卒攻破县那日,把县尉的头颅掷进火堆时,四周响起的欢呼比灶膛里爆裂的柴火更灼人。

他看见了那喋喋不休的颜氏子弟上下翻飞的嘴皮……

刀光忽然闪过时,那颜氏子弟的脸上,还凝着讥诮的笑意。

戴着进贤冠的头颅滚到粮袋旁边,嘴角恰好挨着那发霉的粟米。

『杀!』

狂暴的吼叫声混杂着疯狂的兴奋呐喊。

当血色蔓延到了颜氏坞堡之内,一切都无法控制了。

杀戮,鲜血。

混乱,施暴。

当臧霸进了颜氏大院的时候,便是看见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突然挣脱束缚,撞向插着颜氏族旗的石桩。

那面绣着『诗礼传家』的锦旗飘落而下,盖住了她头上喷涌出的血浆。

臧霸低头而看,发现自己也同样穿了一双麂皮靴,正踩踏在血痕之上……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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