铃医（2/2）

我使劲吸了一口，抢夺的心思蠢蠢欲动，猫记也窜过来，伸着毛脑袋就要往坛里扎。

“什么东西？”

“我的花蜜。”槐树妖一张老脸上挂着些许羞涩，扭捏得像二八少女。

“......”花粉是草木精气所在，羞涩起来也情有可原。

晶莹剔透的花蜜包裹着雪白的鱼片，像是品质纯粹的白玉石。

文鳐鱼烤了吃也别有风味，我取了枝条串了一条文鳐鱼，燃了干槐木，木头噼里啪啦炸响，鱼皮下的油脂受了热“滋滋”作响，冒出星星点点的油花，令人食指大动。

猫记又溜过来盯着烤鱼，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一口。

“它以前也这么好吃？”我抓着猫尾巴，一脸嫌弃地问槐树妖。

“大人早已辟谷。”

“那这是为了弥补以前没吃过的遗憾？之前的肥遗是，现在的文鳐鱼也是，只怕这傻猫从没吃过吧。”我促狭地笑了笑，又泛起一丝心疼，这世间种种美食数不胜数，滋味万千，这傻猫从前也不知过的什么日子，连这样的口福也没有。

“说起来，他也很爱吃食。”一旁安静坐着的铃妖突然开口，他望着燃起的火堆，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。

“我跟着周家先辈行医多年，也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灵智，起初我还混沌着，对什么都新奇，什么都想瞧一瞧。可看得越多，知道的也越多，我逐渐明白了，我和周家人不一样，我和我所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。”

铃妖仰躺在草地上，他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，继续说道：“就这样过了许多年，久到我都记不清了。我觉得累了，也厌倦了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，花鸟、虫鱼，也有许多人，住在东院喜欢玩风筝的小姐，爱偷馒头的小厮，可他们都生活在他们的世界里，我的世界里却只有我。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，从我有意识起，我就只能和自己说话。”

烤鱼的油滴在木炭上，“滋啦”一声，觊觎已久的猫记终于往上一扑，鱼没叼到，嘴巴却被烫到了。

“嗷呜呜~”他缩在我脚边，使劲扒拉着让我给他吹吹。

我把它捞起来，轻轻擦了嘴角的油花，给他揉脑袋。也就只有这傻猫不知道铃妖在说什么，也就只有它不明白孤独的滋味。

我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铃妖，模糊地感觉到好像有泪珠从他眼角滴落下来，晶莹剔透，比蘸了蜜的鱼片还美。

“可是有一天......”他吸了吸鼻子，轻声说，“有个稚嫩聒噪的声音嚷嚷个不停，明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方子，那小崽子反复背了十几遍。我被他吵得不得了，大吼着让他停下。这下可不得了，把那小崽子吓哭了。”他说着低声笑起来，好像怀念着无比幸福的往事。

有的人一生下来便伴有灵力，有的耳聪目明过目成诵，有的术法卓绝，有的便能与精怪交流......想必那崽子便是周大夫周悬壶。

一旁的槐树妖偷鱼片的手顿住了，他坐在藤椅上轻轻摇晃，也不知神游到了何方。

“那是我第一次和人说话，可兴许是把小崽子吓到了，一连几天也没在书房里见到他。后来，我终于把他盼来了，可没想到他竟然要把我送到除妖协会，我急得心肝都要炸了，我想尽方法诱哄他，终于骗得他将我留下。也是那一天开始，终于有个人能陪我说话了。”

铃妖举着手，透过指间往上看，阳光从指缝间漏下，光影投在他脸颊上，显得格外虚幻。

“之后的日子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候。我们在书房里一起讨论医典，他笨得有些可怜，我从没见过一个风寒药方都要背上两天的人......可他又是那样可爱，我见过的人里，没人能及他一分。我认识他时，他还是个孩童，一晃眼便过了十五年。十五年多长啊，我看着他扎着小髻一点点长大，背过的医书可以塞满一间屋子，十五年又有多短，兴许我一觉醒来就忘了我的生命里还有过这样短暂温暖的时光。”

我暗暗点了点头，是了。从前应龙和我说，人类是最眼瞎的生物，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便千好万好，胜过世上任何一个人。没想到精怪也会这样。

我把猫记举起来亲了亲，至少对于我来说，这世间所有的猫都比不过我手上这只胖嘟嘟的傻家伙。

“后来呢？”神游天外的老槐妖心不在焉地问。

“后来......后来他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一种禁忌的术法，可以让没有形体的精怪夺舍人的躯体。”铃妖抬起的手又放下去，挡住了眉眼，叫人看不清神色。

“他爱吃食，酱汁肘子、板栗烧鸡、红烧肉，都是他的最爱，他总念叨能吃尽世间美食，便是最畅快的事。他也说，我闻不到、尝不到，不知其中滋味，是最遗憾的事。”

我皱着眉，这种术法可真是闻所未闻，邪门得很。若是精怪套上了人类的躯体，那便跨过了漫长的修炼，直接成了妖。

“这鱼肉酸中带甜，鲜香嫩滑，入口即化。我终于能尝到了。”铃妖拎了一片鱼片放进嘴里，嘴上说着溢美之词，眼里却淡漠如霜。

能带来温暖的人消失了，能尝到再多的美食又有什么意思呢？

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