铃医（2/2）

清脆的铜铃声伴着吆喝从远方传来，有一人身着薄衫，脚踏灰布鞋，手持铜铃缓缓而来。我细看去，那人相貌周正，却不修边幅，鬓发凌乱，背着破旧的鼓鼓囊囊的包袱，晃着铜铃的手倒是细嫩修长。

村民们和他熟悉得很，都凑过来热情地打招呼。

“周大夫，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。”

“周大夫，上次您给的药可太好了，我家老太太吃了两回就大好了。”

“周大夫，今天天气寒，去我家里吃口热茶吧。”

......

周大夫笑着和村民们寒暄，哪家添了新丁，哪家嫁了姑娘，都能聊上两句。聊归聊，村民们送的自家地里的产出，他一概不收，就连茶水也不肯喝一口。

“这周大夫是什么人？”我倚在五人粗的槐树上，问树下躺在藤椅上的老头。

老头慢悠悠地睁开眼，先是看了看我，又稀奇地看了看猫记，半晌才答道：“是位铃医。”

铃医，手持铜铃走街串巷给人看疑难杂症的。这种人大荒少见，但也有。

我远远望着这位周大夫，只觉人气稀薄，不同寻常，倒是那铜铃灵气旺盛，是个宝物。

我正想再问些情况，就见一妇人急冲冲地奔过来，一把拽住周大夫，说道：“周大夫，可把您盼来了，您快跟我去看看孩子吧！”

周大夫二话不说便跟着她走，周围的村民也前去瞧热闹。

“上月孩子去山里玩，回来便不对劲了。先是起了些小疹子，我原想着山里蚊虫多不打紧，没想到这疹子越长越多，竟都溃破脓肿了，这孩子头脑发昏，一时说冷一时喊热......我实在没有法子，幸而您来了......”那妇人一路絮絮叨叨，把孩子的病情大体说了出来。

妇人家住在村西头，再往前走便是山道了。冬日少阳光，山里瘴气滋生，小孩子呆久了极易染病。

孩子侧着脸趴在床上，双眼紧闭，面色潮红，背上蜂窝状的脓疮显眼得很，边上坐着位老太太正在垂泪。

“大家先回去吧，人越多气息越污浊，于病人最是不好。”周大夫对众人说道。

我施了个隐匿行迹的术法，待在屋子里细细瞧周大夫施诊。

周大夫搭上脉，又仔细瞧了患处，看着倒像是“望、闻、问、切”的行家。片刻，他终于点点头确诊起身。
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，那周大夫起身时竟往这边瞥了一眼，倒像是清楚有人站在这里。

“不打紧，只是痈肿之症，还有得治。”周大夫话音刚落，屋子里又是一阵抽泣声。

“周大夫，这要不是您，我这乖孙只怕就没了！”老太太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大夫，激动地扒着他的衣袖，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。

周大夫摇了摇头微笑着拍了拍老太太皱巴巴的手，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，嘱咐妇人服用方法。

猫记鼻尖翕动，那东西是鯥肉，黑乎乎的，想来是干货，没甚好吃的，治疗痈肿倒是可行。

鯥生活在南山一座名为座柢的山里，与此地远隔千里，山间多水流，不生花草树木，对人来说极危险，且鯥形状像牛，栖息在山坡上，长着蛇一样的尾巴并且有翅膀，冬天蛰伏而夏天复苏，捕捉起来极为不易，不知这周大夫竟有这样的本事。

此间事方休，喧闹声又传来。

一位壮士神色慌张地站在门边上盯着周大夫瞅了半天，又急冲冲地跑到屋外，边跑边喊道：“是他！就是他！

屋内几人面面相觑，是谁？

屋外喧哗不断，周大夫慢条斯理地整好东西，气定神闲地走到屋外，看到麻布上躺着的尸体，一点也不惊讶，好像这件事本该如此。

原本热情的村民一个个如临大敌，有的甚至拿着锄头、笤帚等工具防身。
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先前的壮汉绷着脸问道。

“是不是你害了周大夫？”当有一个人率先发声，其余村民便像燃了引线的炮竹，齐齐炸开。

“你来我们村里有什么目的？”

“你刚才对阿远家的小崽子做了什么？”

......

问题接踵而至，刚才还欣喜万分的阿远一家子如遭雷劈，他们在说什么？周大夫死了，那这个是谁？他刚才治疗了孩子，还给孩子喂了药，孩子还会好吗？

周大夫听着劈头盖脸的质问，没有半分露怯，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，慢悠悠地开口：“我就是周大夫，周大夫就是我。”

“你撒谎！你肯定是精怪！”一个孩子大声嚷嚷着，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愤怒。

“我去找除妖协会，你们拦住他，别让他跑了。”

那“周大夫”好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，他嗓子里冒出几声笑，继续说：“阿远家的娃娃不出一个时辰便能醒来。阿峰，去年你去山里打猎被猛兽咬伤，是我给你寻药为你包扎；秀儿去年出嫁，也是我治好了她脸上的胎记；还有王大爷......”

“周大夫”桩桩件件如数家珍，原本怀疑的村民都安静下来。这些本是周大夫为村子里做的事，他人善，从不求回报也不取钱财，至多在就诊人家吃碗便饭。

“可这尸体明明就是周大夫。”

“周大夫”笑了笑，眼里满是苦涩，他轻声说道：“我说过了，他就是我，我就是他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