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 章(2/2)
“太后传召,也不好不去。”温汲打量着温泌,迟疑道:“其实你离开京城也好……葛罗什几个月前求娶吉贞公主,太后一直没松口,近来总跟母亲问起你……太后的心思已是很明显了。只是父亲和母亲商议过后,都觉得不好。父亲不乐意你尚主,一来知道你常年不在京城,怕冷落公主,二来你这也是骄纵惯了,自幼不肯让人的,公主金枝玉叶,怕也不会很宽容大度,你们两个,并非良配。只是,唉……”
回来这段时间,吉贞公主那事情,温泌从仆从那里略有耳闻,此时听了温汲的话,倒也不是很惊讶。他咂摸着温汲称他“骄纵”、“不肯让人”那话,心知温汲将自己被太后叱骂的事情归罪到了自己头上,心里便不自在起来,温汲那一声声的长吁短叹,又分明是催促他表态。
温泌不情愿地搪塞道:“这事情,父亲倒是没跟我提过。”
“父亲知道你肯定不愿意,索性不跟你提了,省得你又闹。”温汲的语气里,难免有些酸溜溜的。他端详着温泌的脸色,又说:“吉贞公主……你大嫂倒是见过的,说生的很貌美,性格也温柔可亲,倒不像咱们想得那样刁钻。”
温泌蹙着眉,不愿意去看温汲那殷殷期盼的目光,起身走到案前。绝食抗议了一天,也早就腹鸣如鼓了。他把一盏凉茶咕咚咚喝尽,抄起筷子闷头吃起来。
温汲苦笑摇头。这个二郎,胃口倒好,天大的事压下来,反正也压不到他头上!
“明天我去同父亲说,你想走便走吧,省的被那些人赖上了。只是鲍朴那个人,和父亲向来有些不睦,你跟着他,能讨什么好?这趟回去自己长点心眼,别跟他走那么近。五六年了,还是个六品小将,你倒坐得住……”温汲徒劳无功,索性充个大方,一面看他吃饭,又说饭凉,叫婢女去重做了热的来。
温泌胡乱吃了饭,把温汲打发走。夜色已深,婢女知道他心情不好,收拾了碗筷后就不敢再进来碍他的眼。灯也没点,帐子里漆黑一团。温泌静静躺了一会,从枕头下的荷包里将玉龙子倒出来把玩。明珠中光辉如水般流溢,仿佛还沾染了淡淡的白檀味道。和温家熏的麝香、龙涎不一样,明镜台的香是素香,清淡悠远,总得仔细回味,才能捕捉一星半点。他不时将玉龙子放在鼻端嗅一嗅,总疑心那点余味要消散了,却总还在。这样牵肠挂肚的,终于也心平气和地睡了。
温汲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告了假,家里倒难得的热闹了,连带温泌那几个侄子侄女们,一起来陪温母吃饭。温母喜欢,将那最小的冬郎抱在怀里,用小彩旗逗他,一面替他擦着口水,对温泌道:“这孩子胖,我胳膊也酸了,给你抱。”
温泌为难,还未开口,他那大嫂杨氏先接了过去,淡淡道:“二郎还没成亲,哪会抱他,小心摔了。”
待众人都散了,温母沉下脸来,对温泌抱怨:“你这大嫂,到底出身不高,爱使小性,时常给我脸色看。”
这侯门里的妇人也不过是个寻常母亲,见着偏疼的小儿子,便絮絮叨叨,要同他陈述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,也不管他是爱不爱听。温泌知道她一抱怨起来就没完,连忙截住,说道:“大嫂大约是替大哥不平——大哥昨天已同我说了。”
温母愁苦地看着他。手心手背都是肉,看着温汲整日愀然不乐,心里也不舍得。
“你也二十了。你大哥像你这个年纪,连大女都有了。”温母一字一句道,“我回念一想,兴许是门好亲事——你这野马一样的性子,寻常人家的女孩,恐怕制不住。吉贞性子温顺,等结了亲,你领她去安西,她兴许也愿意。”
温泌握着腰刀的刀柄,拔|出来,又退回去,“哐里哐啷”弄了半晌,听得温母都心浮气躁起来,又怕把他逼急了,这魔王发起性子偷跑去安西再不回来,心里七上八下——温泌却“铿”一声将刀往鞘内一丢,粲然一笑,说道:“母亲看着好,定了就是了。”
“你……愿意?”温母诧异。
温泌无所谓地点点头。性子和顺,生得不丑,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,这就够了。他自小风沙里打滚,舞刀弄剑的,倒也没有文人雅士那些风花雪月的幻想。不就是娶老婆嘛,他二十岁了,也该娶了!
这原本说不清是福还是祸的一件事,被温泌随口应了,温母那担忧的念头硬生生转个弯,化作满腔的盈盈喜气。一起一坐间,已经连小两口的新房如何布置都想好了,又一叠声叫人去门口守着,看见温道宗回来,就忙叫他来后堂商议纳采的事。温泌倒是可有可无的,又被婢女们含羞带笑的眼神瞧着,好生没趣。想起昨日梁宏来寻自己,干脆往武侯铺去了。
到了武侯铺,听说梁宏去了兴化坊。温泌便往康氏酒肆而来,与梁宏恰在酒肆门口撞个正着。
梁宏眼神一亮,上来便要携起温泌的手,“万幸!我还当浅滩难困游龙,小温回安西去了。”
温泌在军中和同僚都是摔摔打打的,真不习惯这样揽肩握手的亲热,不动声色地躲了一躲,说道:“要回也必定知会你——你跟我去安西么?”
梁宏一愣,目光往酒肆内探去。见今日那酒肆里居然很冷清。人一少,里头那道穿襕袍配银鱼袋的男人身影便格外显眼,他仿佛黏在了康氏身上,跟着她前前后后地转圈。
“娘子,我有一曲好赋,写给娘子看,请娘子替我译成粟特文,如此绝世好赋,定要流传到波斯大食,西域人才能领会到我国文化源远流长,钟灵毓秀,华彩文章……娘子请坐,听我吟来。”他将那暴怒的康氏硬生生按在案前,自己兴致勃勃地舔笔落墨,嘴上念道:“而乃出朱雀,揽红裈,抬素足……”
天、地、阴、阳、交、欢、大、乐、赋!绝世好赋!
梁宏老脸爆红,不忍再听,与温泌对望一眼,两人颇有默契,硬是调转脚步,拔腿就走。
“鲍郎君近来闲得很。”梁宏搭讪着说。
鲍起容原本也在金吾卫,他嫌早起操练,晚起巡夜,辛苦得很,又不肯依着鲍朴去安西历练,就去国子监捞了个主簿之职,以与举子交流文学之名,时常在兴化坊厮混。温泌见怪不怪,他与鲍起容自幼有些交情,也不忍回想他那副浪荡相,便转了个话题,说:“去荐福寺看看,今天徐和尚大敛,过了这节就没机会细究了。”
梁宏原本还在琢磨鲍起容要娶康氏做妾那事,闻言忙打消念头,加快了脚步。